「周翔」错觉 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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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镜中的青年抬起眼，镜子里的人肤色白皙，发色漆黑，眼角微微向上挑起，鼻梁挺直，唇薄而湿润，是无可非议的俊朗面容。
他盯牢面前镜像，唇角勾起时大约并无意识，开口却带了厌倦的音色：
“够了。”
身后化妆师怔了一下：“但是很快就好了，我觉得这里的……”
“我说够了。”
第二遍。
她不明白一直以来都安静着的青年为什么突然发难，也不好再坚持什么，只是咬着唇，和身边助手一起将工具匆匆收拾好，在面前这位有更大反应之前赶紧离开。
终于安静了……偌大休息室里只剩他一个人，房间里静悄悄的，只有镜前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。
孙翔有些疲倦地扯了扯领口，再次闭上眼睛。
昨晚通宵读剧本的后遗症还在，至少刚才修饰眼下阴影就花了不少时间。孙翔闭眼靠在椅背上，脑海里人物剧情台词反复走着过场，朦胧间总有一根神经紧绷着，困意交杂着警醒，他完全睡不着。
索性抬高腿，双腿交叉着翘起放在桌面上。这个动作幅度不小，带倒被潦草扣在桌上的号码牌从桌角一溜滚下来，更吵了，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孙翔皱起眉。
那是很好看的眉形，因此这副表情仅维持了堪堪几秒，他是知道的——这种姿势、这个表情、还有刚才的情形——如果流出去被媒体收入镜头，一定会添油加醋地一通好写，八成又要骂他耍大牌。
孙翔睁开眼，余光扫过翻倒在地的号码牌，那是今天试镜的排号，数字六整个翻过来，看起来倒像是个‘九’。
试镜排位第六，要同其他五个人争一个角色，还是男二号。
所以是六还是九到底有什么分别。
想想就觉得可笑。
早几年在孙翔正走红的时候，他几乎不需要作任何无谓的竞争和等待，就算再怎么被媒体抨击目中无人骄傲跋扈，有颜有人气有实力，好的资源、片约、代言……这些工作都只有增多的趋势，只多不少。
他从来都是挑剧本的人，现在反而落到被人挑的境地。
正因为站在过云端，也才真正知晓泥沼里的滋味不好受。
就像今天推门而入时那些磁石一样黏在身上的视线，有好奇有不解有了然后的嫉恨，意识到这个空降名额切实存在不可更改后气氛陡然变得微妙，五味陈杂大约还算是轻的，流言入耳才是最可恨，声音不大不小，仿佛生怕他听不到。
烦躁一阵阵涌上来，于是心情更糟。
不知道又等了多久，半个小时或者更多，休息室大门再次被扣响的时候孙翔推开椅子站起身，他迎着光，看镜子里的自己慢慢露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。
那是他练习过多次的，有些陌生，但足以面对任何场合的笑容。
一旦对着镜头，无论心情多么恶劣，孙翔确信自己都会迅速调整状态，把那些不良情绪消化在光源点亮前一秒。
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。
推开门，灯光接连不断地亮起来的时候，在一片径自而来的刺目明亮里，孙翔再次这样告诉自己。
试镜结束时外面下起了雨。
从地下车库出来到主干道上花了点时间，车里冷气开的很足，孙翔窝在后座补眠，他还是不久前闭眼靠着座椅的姿势，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冷。
好像隔着车窗也能被层层积累的冰凉湿意触及。
雨势不小，并且大约因为有风，雨珠穿过一道道模糊霓虹击打车窗，那些连绵成线的声音毫无规律，几乎盖过车内的说话声。
“对的，人已经接到了……”
“——”
“但是这边……”
“——”
“好，好的，只要周先生觉得没问题……”
“——”
孙翔侧过上半身，仍然闭着眼，耳后真皮座椅散发出的潮湿气味仿佛被旋准了开关，他确信是那个味道令自己不太舒服。
“…也不能这么说，是，毕竟是因为下了雨……“
这样的字句收入困倦的孙翔耳内，零碎而持续的，连同面前潮湿空气一起混浊成某种未可名状的模糊，如同雨雾。
睡意朦胧里迷迷糊糊地想起来，自己大概是知道的，关于这场雨的始末。
是在不久前，试镜第三幕的换场间隙里灯光师操作出了不小偏差，忙乱中纷杂光点不断交换着亮与暗的距离，只有很短一瞬，但足以让他看清撤去机位后显得空旷的暗色天空。
轻微但仍清晰可见的是闪电，随后是沉闷的雷。
这一场雨嵌合了第三幕戏的背景，他要争夺的这个角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雨中告白，孙翔面前是并不存在的女主角茫然的脸，以及雨水潮湿的凉薄意味。
男二号的告白注定是引人唏嘘的过场，结局必须煽情且失败，但孙翔一字一句念出那些烂俗台词的时候，雨声渐大，入耳也催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，他说不上来是什么，大约对入戏有所助益。
虽然他一向讨厌下雨，连同雷与闪电，那就是厌恶十足。
大约为了回敬这种态度，在拒绝了前座递来的伞、又敷衍应付了尾随而来的门童之后，孙翔向前走出几步，他避开了地面上淅沥但仍可分辨的水洼，却无法阻止原本渐收的雨势重蹈覆辙。
他其实并未全然知晓这场雨的始末。
因为很短，同样只有很短一瞬，雨势一下就大了起来。
孙翔再次醒来的时候，耳边传来轻微的水声。
他动了动手指，浅眠过后的意识仍然不算太清楚，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浇了自己满头满脸的那场骤雨，仿佛那种湿透的触感还在——于是眉心轻而易举地就皱起来——这里应当没有镜头，那么随心所欲大概也没什么关系。
他听着水声停下，之后是脚步声，门把被扭动，应该是用了放缓的力度，然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光线，不算太明亮的白光自那个轮廓周身的空当之外绽开一个角度，模模糊糊地漏进来。
但还是很刺眼。
孙翔不想承认自己在紧张，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，但至少现在，在黑暗里，他的血液呼吸，抑或心跳都在昭示这样的情绪。
同样陌生的还有这个人的声音，既飘且沉的声线叫出他的名字：
“孙翔。”
孙翔非常不合时宜地愣了一秒。
该回应什么？
隔着这么近的距离，周泽楷俯下身时带过浴后湿润的潮气，孙翔吸了吸鼻子，很轻微的力度，却让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。
好像是一样的味道，他想。
这样的念头同样显得不合时宜，因为周泽楷的手指握上了孙翔的手臂，干燥而温暖的触感沿着小臂向上，划过肩头，停留在他的耳畔。
“晚安。”
再次陷入黑暗之前，他听到周泽楷轻声说。
>——
这是一个，不怎么纯粹的开始，欠缺温情的继续，然而并不是BE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