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周翔」须臾之间 25
25.
隔天早晨起来天气仍然阴沉沉的。孙翔没拿伞，一手挡在额头前，趁着上班的人潮汹涌起来前匆匆往前赶。孙翔进了急诊大厅，恰好碰见唐昊出来，大约因为夜班疲惫，他表情不怎么好，脸色青白，黑眼圈也格外浓厚。
“院办刚来的消息。”唐昊抬眼，朝孙翔抖抖手里的东西。
那是住院总值班名额轮换的名单。接近十二月，又一位同僚脱离苦海，要回到原本科室去了。
但与此同时，来人进补之前，在职的外科老总就只剩下两个人。
“就你和我？”
对，唐昊抱起手臂，侧身让护工过去。
“不是挺好。”孙翔挑挑眉，“我看行。”
“你不是吧？”唐昊诧异，接到这样的通知，他本来以为孙翔第一个就会炸。
事实上，这种安排确实有些不太合理，走掉一个人之后，他们就会变成两班倒的总值，时间又接近年底，照理说应该多添人手才对。
这可不是随便忙忙就能应付过来的，听起来就不是人过的日子。
孙翔却毫不在意，摆摆手就进去了。
等电梯的悠闲里他揉了揉头发，发尾仍带一点湿润的水汽。
忙也没什么，按下上行键的时候孙翔这样想。
在情绪贸然堆积之前，他不想把所有事都搞得很复杂。
一旦进入工作时间，忙起来那些烦心事都忘得很快。孙翔查了昨晚的记录，也多少明白过来唐昊摆一张臭脸的缘由：一晚上接好几个病人，其中一个还是幼儿，大概没少被折腾。
他很快就了解了情况，昨晚一个急诊做胆道引流的病人还在观察，中间反复了几次，孙翔原本就是肝胆外科的医生，因此接手的很顺利。病历本往上翻一页，医生签名那里是孙翔很熟悉的端正字体，他盯着那个名字出神了一会儿，被身边护士察觉，她小声问了一句，“孙医生？”
见他不说话，护士试探着问，“是有什么问题吗。”
应该是周泽楷的二线班。那同样不轻松，如果昨晚是他在这里的话——孙翔没来由的这样想，那或许周泽楷就不用过来了。
有过转科经历的好处大抵就在于此。毕竟适应面更广，面对突发病例的应急性要好很多。虽说外科总值班的职责即是如此，然而遇上非专科问题，也总少不了向该科室值班医生询问的经历。
孙翔刚开始做老总那段时间，由于聚少离多，每逢周泽楷值班的晚上，他都会呆在医院。
孙翔明白过来那个人的用意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：遇上专科相关的急诊刀时周泽楷总会过来。他从换手术衣的间隙里瞥见周泽楷低垂的眉眼，抿着唇的样子安静而认真。他们互相帮对方拉好系带，隔着医用手套握一握对方的手指，在台上时周泽楷也很少出声提醒，全凭他自己判断步骤。
就像他们还在科室里时一样。
孙翔怀疑周泽楷已经很久没再做过急诊手术的一助，但看周泽楷口罩下的神情，他又莫名觉得安心。
他一直，都是这么好。
所以直到真的出了什么问题，他才会有些微的难过。
孙翔利落签名确认，开医嘱。值班医生签名那里他们的名字并列写着，孙翔翻过这一页，继续看影像科送来的检查报告。
一上午孙翔同样没能闲着。年底时总会格外忙碌，时间接近中午，急诊大厅仍然人来人往，他又接了一例常规腹痛病人，那是个上班族，一直有轻度胃溃疡病史，孙翔简单做了一下腹部叩诊，隐约摸到有结块，振水音却很模糊。
“家属呢。”孙翔头也不抬地问。
“没…医生，”病人犹豫了一下，“很严重吗。”
“可能要做手术。”
体征已经很明显，如果真的是瘢痕狭窄造成的梗阻，手术是必须的。但更进一步恶变的可能也不是没有，孙翔当即排了内镜室的单子，他又想了想，加了一张腹部造影的检查单。
回头却看到病人有些疼痛难耐的神色。
一个人的胃镜检查确实有些艰难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耐心，孙翔陪病人做了内镜检查，下了标本之后吩咐送活检，出了内镜室大门却看见刘小别，没穿白大衣，像是在等人。
“堵你可真不容易。”刘小别冲孙翔挥了挥手。
“你有事？”
“没事不能找你？”刘小别说着就笑，然而却在孙翔不耐烦之前他就继续了，“找你吃饭，护士说跑内镜室来了，我还说你怎么有这么大闲心。”
“吃饭？现在？”孙翔听着就要皱眉。
“你忙糊涂了吧，正饭点儿呢。”
孙翔拒绝的意图也相当直接，刘小别打量他一眼，很快又收回视线。
“唐昊说你心情不好，还真是啊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孙翔立刻就反驳。
行吧，刘小别没和孙翔争论的意思。他也是做过老总的人，当然知道孙翔顾忌什么。
刘小别扯下一边耳机线，当即下了结论：
“员工餐厅。不耽误你事儿，这样总行吧？”
尽管没有什么胃口，如果换了别人，孙翔未必也就会点头，但这个人毕竟是刘小别。
刘小别看出孙翔的心不在焉。之前打他的电话频频关机，他就知道肯定有问题。
“说吧，你找我干嘛。”
“……”
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。刘小别腹诽着，他当然没有说出来，只是接着孙翔的话头，“过两天你不是过生日呢，邹远说……”
孙翔果然抬起了头。
刘小别笑笑：“就是给你过个生日的事儿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不是吧，忙到连这个也忘了？”
“没。”孙翔拿手腕挡了一下嘴唇，表情也松动了一下。刘小别猜他是想笑，碍于面子，又不好那么直接。
这个人总是这样，刘小别心想。只是他也没想到看着这样的孙翔，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却变得艰难起来。
他一定得给这个没自觉的家伙提个醒。
刘小别选了个好打开的话题，先说了回神外之后的情况。与孙翔同期的几个人里，他是第一个从老总解放的。
“那你什么时候升职称？”
“什么？”
孙翔一哂：“主治啊。”
刘小别却没搭腔。
“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。”孙翔忽然觉得奇怪。
“孙翔，你一点没听说吗。”刘小别抬眼看他，眼前人眉目间还带一点倦容，但很快的，孙翔变得认真起来，连那点懒散也消失掉了。
他还是说下去：“是你们科室里的事儿……这几天医院里都传遍了。”
在刘小别没能看到的地方，孙翔的手指也一点点握紧了。
他有些漠然地听着，院长的青眼有加，和院长女儿的私人见面，流言蜚语里神色不动的那个人。
原来是这样。
孙翔想起那个粉色卡纸折成的模型，他记得那个形状。
“等等。”孙翔忽然开口。
他向左侧了侧脸，之前一直被立柱挡着的那张桌子露出一角。
他看到自己熟悉的背影。
“你说的院长女儿，” 孙翔食指扣了扣桌面，示意刘小别看过去。
“就是那个人吗？”
周泽楷看着面前欣然落座的女人，即便是在这种烟火气浓重的地方，对方仍然妆容完美，带着笑的面孔流露出一点调皮的形容，永远得体精致。
“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，这样也不行吗？”
但这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。若非必要，周泽楷从未想过要成为话题的中心。在此之前就有过这种经历，他于是调整了自己用餐的时间，但没能想到这样的遇见还在继续。
那张脸上分明写着‘你在躲我’这样的促狭。
她微笑着，她这样坦然。
周泽楷沉默了一阵，他抬起眼睛，刚想要说话，猝不及防却被人按住了肩膀。
孙翔按着周泽楷的肩，从周泽楷的角度看过去，孙翔绷起的下颚线条显得锋利而冷漠。
最糟糕莫过于此。
他当然不想让孙翔误会，然而同样的，在这种人流涌动的地方，也绝对不适合做出什么过分举动。
面前女人的视线由孙翔脸上转至周泽楷，她看到他局促的神情。
那样的表情她从来没有见到过。
“就是他吗。”她微笑着问。
孙翔垂下视线，他看着周泽楷，孙翔不是没有察觉到四周人的视线，他忽而产生了一种荒唐的念头，就算是冲动——但他现在很想这么做。
孙翔下意识地抿了抿唇。
或许是被盯着看的久了，周泽楷轻轻挣动了一下。却没能挣开，他有些不安地抬眼，想开口化解这难言的尴尬，然而肩膀上一直压制的力量却忽然消失了。
孙翔收回视线，他甚至扬起下巴朝面前安坐的女人笑了一下。
“对，是我。”
他这样说。
